交往6年後男友來我家求婚,誰知當天成我全家死期

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簽約作者:丁懷瑾 | 禁止轉載

1

她是十四歲那年到的京城,那時是隆冬,她穿著冬青色的大褂子,梳雙髻小辮,兩根黑黝黝的麻花辮搭在胸前,小臉蛋被凍得紅撲撲的。

她跟在三姑姑的身後,兩隻眼睛骨碌碌地亂轉,京城到處一派繁華,落了雪,可街上的人照樣多,賣小首飾的,吹糖人的,賣藝的,好不熱鬧。

三姑姑牽著她的手說:「等會兒筆試的時候你只管好好坐著,三姑姑已經替你買通了監考官。」

她卻是沒聽到三姑姑在說什麼,她原本不想來這京城,可她娘說,不讀書,空有一身蠻力,將來可怎麼統領這清風寨。

她娘一直跟她說做事要靠腦子,要靠腦子,她卻總是不聽,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一身武力和搗亂上,半點沒有女孩兒樣,卻是最招山上姑姑疼愛的,連男人都怕她天生霸王舉鼎、力拔山河的力氣。

前頭人頭攢動,哄鬧一片,她原是最愛熱鬧的,掙脫了三姑姑的手擠進人堆里。

原來是京城裡有名的惡霸在欺負良家婦女,在匪寨里,是沒有一個男人敢欺負女人的,他們都罵山上的女人是惡婆娘,尋歡作樂都會到城裡來。

三姑姑在身後叫喊:「如畫,我們還要去考試呢!」

她叫許如畫,眉眼如畫的意思,可寨上的人都叫她許大鎚,因為她年方十四便能將雙手大鎚使得出神入化。

她衝進人群里,一把揪住那惡霸的領子,惡霸總共有兩三百斤,白花花的肥肉在她面前晃蕩著,惡霸一看,竟是個小姑娘,當即變了臉色,肥厚的手掌朝她拍過來,她卻不怕,一隻手掐住惡霸的腰帶,往上一頂,兩隻手竟把那惡霸舉過了頭頂,然後重重地朝地上一摔,惡霸吐了口血,昏死過去。

眾人一陣驚呼,跪在腳邊的姑娘哭得梨花帶雨,一直道謝,她卻只是傻乎乎地擺擺手:「沒關係,沒關係。」

這樣的人,當真是傻得很。

2

人群之中站了個玉面小公子,戴著扣瑪瑙的小帽,穿著綉金線的絲綢袍子,外面披著一件毛茸茸的狐裘,約莫十四五歲的模樣,高鼻樑,大眼睛,真真是極好看的。

小公子的旁邊還站了個護衛打扮的男人,差不多的年紀,只是臉上冷峻一片。兩人叫住準備抬腳離開的許如畫,小公子勾著唇笑著說道:「在下連城,敢問俠女高姓大名?」

她一聽,樂了,張嘴準備說自己的名字時卻被三姑姑一把拉走:「還有閒情逸緻在這兒聊天,考試馬上就要開始了。」

她被三姑姑拉著走,還不忘回頭給那好看的小公子說自己的姓名:「我叫許如畫。」

小公子站立在原地笑了笑,嘴裡細嚼著這三個字,本來是個很端莊的名字,可到她身上,卻分明有些讓人想發笑了。

考試到底是錯過了的,她連門都沒進就被守門人趕了出來,三姑姑有些難受,許如畫卻格外開心,她在清風寨的日子逍遙快活,可來了京城之後,她便必須按照城裡姑娘的打扮,這樣的裝扮打起架來極其不便。她安慰三姑姑說:「以後我就可以天天陪姑姑練武喝酒了。」

三姑姑嘆了口氣,看了看牌匾上「龍山書院」幾個大字,搖了搖頭,拉著許如畫的手離開了。

第二日,她們從客棧出來準備回清風寨的時候,卻見門口站著幾個人攔了她們的去路,將龍山書院入學的邀請函遞到了她們手上。

許如畫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三姑姑,三姑姑心裡卻跟明鏡似的:「莫不是有貴人相助。」

送信的人說,昨日龍山書院的夫子偶然看到了許如畫在街上懲治了惡霸,又一路跟著,發現她們是到龍山書院參加考試的,便起了惻隱之心。

到底是好事一樁,三姑姑便麻利地收起了入學邀請函,也算是完成了元娘交代下來的任務。

3

入了學,便一切都要靠自己了,許如畫識字不多,雖然耍得一手好大鎚,可拿起毛筆來,卻渾身打顫,一雙手抖得跟篩糠一般。旁的人瞧見,紛紛嗤笑起來,就這樣還敢來龍山書院,臉皮可真夠厚的。

許如畫臊紅了臉,站在人堆里不知所措,卻見旁邊來了一個小公子,提起筆,字寫得比她的還要丑,她一看,竟是連城。

這樣的人卻是沒人敢笑話的,他是將門之後,又是當今皇上的親外甥,最受老佛爺疼愛的外孫,他的阿瑪是鎮北大將軍,額娘是長公主,誰敢說這小祖宗半句不是。他要是不高興了,京城都要跟著抖三抖。

她叫道:「連城!」

眾人跟著倒吸一口涼氣,這幫世家小姐、公子哥兒中卻是沒有一個人敢直呼他的名諱。頂不齊叫一聲連城世子,既顯示對方的珍貴,又不至於將自己的格調降得太低。

可許如畫卻獃頭獃腦的,見對方沒有答應自己,她一巴掌拍在連城的肩上,指著自己的鼻子說:「我啊,許如畫啊。」

一個女子竟敢將手拍在男子的肩上,當真是不要臉到極點,可看到連城世子的反應之後,眾女子又恨不得自己是許如畫才好,那樣的小公子,旁人都是染指不得半分的,整個京城翻來覆去地點,也點不出半個人能配上鈕鈷祿將軍家的小世子。

連城笑了笑,將眼睛睜大了一些,看著她說:「嗯,晒黑了。」

許如畫看著那笑容,好像被陽光晃了眼,他像是夢中的謫仙一般,這樣好看的人,笑起來,真比瑤池的仙女還要好看幾分。

4

龍山書院教授六藝,分別是禮、樂、射、御、書、數,每回考試,許如畫都墊底,一張考捲髮下來,連名字都寫得歪歪扭扭,要她寫一篇文章,她卻寫了一堆讓人捉摸不透的話。

問其原因,竟是只會寫這幾個字,氣得夫子大喝一聲「爾乃蠻夷」,引得課堂上哄堂大笑,就連那好看的小公子嘴角也含著淺淺的笑意。

而與她截然不同的女子便是龍山書院院長的女兒溫馨,長得宛若仙子,琴棋書畫樣樣精通,聽聞她與連城世子青梅竹馬,從小便在一起吟詩作對。

夫子將溫馨的文章大聲地念了出來,底下好評如潮,掌聲不斷。許如畫聽不懂好在哪裡,便也跟著那群人拍手,一雙手都拍紅了。

安靜下來之後,她低著頭,卻是不敢再看那玉似的人,她這樣的心思,就好像三姑姑說那些粗莽的男人一般,癩蛤蟆想吃天鵝肉。她是癩蛤蟆,而他是天鵝。

她也開始用心學習了,半夜三更不睡覺偷偷從宿舍溜出來,在外面捧著一本書借著月光記文章,可她連上面的字都認不全,背來背去,也只會那麼幾句,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勞其筋骨,餓其體膚,空乏其身。

她念得正起勁,被人從後頭拍了一下肩膀,她回頭看,竟是連城。

她頓時臊紅了臉,將書往背後一藏.

他卻將書抽出來,指著上面的文章說道:「你可知這是什麼意思?」

她老實地搖搖頭,連城用書敲了一下她的頭:「你這樣跟牛嚼草一般,過嘴不過腦。」

他便給她細細地講解了起來,到後來她才知道,她每天跟著別人稀里糊塗朗讀一遍課文,卻是連字也認不全,他搖搖頭說:「你以後每天晚上來這裡吧,白天講的功課我再給你講一遍便是。」

許是連城的方法更有效果,考試時,她竟也能答上題來了,雖仍舊不太聰明,可到底讓夫子在試卷上改了評語:頑石點化。

大概是說她那顆像石頭一樣的腦袋終於開了竅。

5

許如畫說,為了感謝連城,她要請他吃一碗臊子面。在這隆冬時節里,吃一碗熱辣辣的臊子面,整個身體都會暖洋洋的。

她原以為他不會去,可沒想到那個好看的小公子竟然一口答應了,她看著他的臉,小心翼翼的模樣,心底的歡喜卻怎麼藏也藏不住。

連城不能吃辣,她卻是極能吃辣的,一口辣椒下肚,再小酌一杯,在這樣寒冷的天氣里,是再享受不過的事情。

他被辣得狼狽,那樣好看的人,竟掛了兩道鼻涕,許如畫看得哈哈大笑,竟也噴出一道鼻涕來,這頓飯吃了一半便沒人再願意吃下去了,兩人到了街上仍舊是笑呵呵的模樣。

連城說:「跟你在一起挺自由的。」

他說的自由是真的自由,可以毫無形象,可以不顧及身份,想笑就笑,像是快意江湖的俠客一般。

她笑了,兩隻眼睛彎成一道月牙:「你要是去了清風寨,才能感受到什麼是真正的自由自在。」

她忽然反應過來,捂著嘴看著他,她在京城裡,沒人知道她是匪寨里走出來的女孩。

連城卻只當沒聽見,走到一個賣香囊的小攤前,指著上面的牌子說:「天下第一香囊。」

攤主站起來,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妥,他說:「我的香囊是最奇特的香囊,不負天下第一的名聲。」

「有何奇特?」

攤主打開香囊,從裡面拿出一粒紅豆來,小小的紅豆躺在手心,圓溜溜的,像是一隻玲瓏剔透的蠶寶寶。

她說:「這有何奇特?」

連城說:「紅豆生南國,春來發幾枝。願君多採擷,此物最相思。」

原來這個香囊代表著相思。

他買了一隻香囊送給她,裡面小小的紅豆躺在香料之中。她兩隻眼睛亮晶晶的,拽著香囊說:「你不嫌棄我是山匪的女兒?」

連城不說話,在心底里笑她傻氣。良久伸出手在她頭上揉了一下:「鮮衣怒馬,快意江湖,有酒有歌,我羨慕還來不及,為什麼要嫌棄?」

她看著他,將手中的香囊攥得緊緊的。

過年前夕,她收拾包袱回家,連城騎著馬去送她,一片白雪皚皚中,他送到城門外,待他想轉身離開之時,她忽然騎著馬擋在他面前,結結巴巴地說道:「要不要隨我去清風寨瞧瞧?」

他一愣,那雙黑色的眸子熠熠生輝:「可以嗎?」

山上的雪下得更大了,樹上掛著霧凇,天地間一片白茫茫,這樣銀裝素裹的世界,偶爾還有白狐出現,在雪地里奔跑著,一下就不見了身影。他們下了馬,一路走到上山,小道兩旁的樹枝被大雪壓斷,吱呀呀響成一片。

她一路上特別興奮,嘰嘰喳喳地說著山寨里的一切,有愛喝酒的大鬍子叔叔,有黑臉的瘦子叔叔,還有幾個愛打架,愛喝酒,還貌美如花的姑姑,最最厲害的便是她娘了,管理著整個山寨,會詩詞歌賦,會孫子兵法,會鬼谷子讀心術,這世間的一切啊,都在她娘的掌控之中。

清風匪寨是真的大,佔了整整好幾個山頭,裡面的人大多桀驁不馴,知道他是京城裡的世子態度也沒有多好,依舊把他當成小毛孩子,拍著他的肩膀叫他喝最烈的酒,還笑話許如畫帶了一個上門的小丈夫回來。

在這裡幾日,他也跟著他們一起鬥雞遛狗,借了人家養的蟈蟈打架,大口吃肉,大口喝酒,等過了兩日許如畫送她下山的時候,他忽然紅了眼眶,十幾歲的人,遠遠不如後來懂得控制情緒。

6

來年開春復學,她便頂著那顆頑石點化的腦袋心安理得地留在了龍山書院。

她與連城越走越近,那青梅竹馬的溫馨,空付了痴心,如今卻被一個匪寨女子奪取了所愛,心下如何能平。

射、御兩門課程是在七月中旬開始教授,教課的人是當今的武狀元,長了一張莽漢臉,留了滿臉的鬍鬚。女孩兒們叫苦不迭,男孩兒們躍躍欲試。

皇家的人,騎、射都是自小便開始學習的,富商們也不甘示弱,從小便也開始教自己的孩子學習騎射,這樣一番比試下來,不管男孩還是女孩表現得都還可以,中規中矩,卻是沒有一個拔尖的。

教授騎射的夫子不點頭也不搖頭,依舊如老僧入定般坐在高堂之上。

輪到許如畫射箭了,她拿的是張女子使用的小弓,輕了許多,比男孩使用的弓要小上半臂,她將那弓扔在一旁,在男孩的區域拿了一張弓,拉了一下弦,這才滿意地笑了一下。

原本懶懶的武狀元忽然來了興緻,一雙眼睛緊緊盯著搭弓射箭的許如畫,射了五箭,每支箭都正中紅心,他拍手叫好,一張臉上笑盈盈的。

許如畫也笑了,紅撲撲的臉蛋,一張臉帶著一點嬰兒肥,笑起來嘴角有兩個淺淺的梨渦,她下意識地看向那個好看的小公子,眸光里有隱隱的期待,卻發現他也盯著自己,那雙黑色的眼睛像是揉碎了的一池星河,叫人失了心魄。

八月是狩獵的日子,他們從京城出發,一路往城郊的方向走,騎著馬,浩浩蕩蕩一大堆人,她跟在後頭,一路上都很興奮,她本是匪寨出生的兒女,讀不懂詩詞歌賦,可是對狩獵騎馬卻是精通的。

分發了弓箭之後,他們便騎著馬進了林子,許如畫幾乎是箭無虛發,一路走來,路上儘是她的獵物。

她玩得興奮了,沒有意識到危險將至,一支箭忽然從茂密的叢林中朝她直直射來,她來不及閃躲,幸被連城用力拉下馬,兩人順勢滾到了草叢之中。

她壓在連城身上,細細地聞,還能在一片青草之中聞到一陣好聞的檀香氣,兩人四目相對,鼻尖碰著鼻尖。她嚇得一下子坐了起來,看著他流血的臂膀不知所措,此時連城臉色蒼白,因為疼痛,眉毛緊緊地擰起。

他說:「快拉我起來。」

等她扶著他走出去的時候,外頭的隊伍早已經大亂,世子遇刺是頭等大事,眾人忙著抓刺客的檔口,卻見連城手中拿著一支帶著血跡的小箭,分明是女子使用的,只見箭尾處刻著一個小小的「溫」字。

這是溫馨的箭無疑了。

溫院長嚇得坐在地上。原本,他見這姓許的匪寨丫頭搶了自己女兒心儀的世子,女兒悶悶不樂,他也心中不忿,便趁著狩獵,意欲暗算許如畫。可他明明隱藏得很好,為什麼會有一支溫馨的小箭落到他的手裡?

連城冷笑,這老兒仗著是自己老師的身份,沒少在京城斂財,如今又偷偷勾結了兵部尚書,製造兵器賣給鄰國,想著自己的女兒與他有著青梅竹馬的情誼,到時候東窗事發了,還能抱住鈕鈷祿這尊大佛。

可連城從小長於世家大族,一顆心跟明鏡似的。他在書院特地與許如畫走得近了,就是想讓那老兒狗急跳牆。

只是利用歸利用,到頭來,卻真被那傻乎乎的人兒給打動了。

她心下一驚,想張嘴的時候被人悄悄從後方捂住了嘴,那人是連城身後的侍衛。

院長跪在地上,頭磕得重重的,連城卻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:「看來龍山書院該換院長了。」

自此之後,龍山書院大換血,從裡到外都換了一批人。

她終於還是找上了連城,那日她明明瞧見是男子慣用的長箭,為何到最後卻變成了溫馨的小箭。他卻只是笑:「溫家人都已經供認不諱了,雖然只是誤傷了世子,卻也罪該萬死。」

他站在月光之下,如一個碧透的人,她看著他,心裡分不真切。

那一年,她十五,他十六,好像過了一年,大家都不再是半大點的孩子。

7

轉眼間,春去秋來又過了一年,許如畫學業修完,除了騎、射是優秀之外,其他的課程勉強及格,她無意考女官,在京中過了年便收拾了包袱,準備回清風寨,只是整理東西的時候看到那個裝了紅豆的香囊,不免又想起連城的眉眼,嘴裡默念著,紅豆生南國,此物最相思。

她將香囊扔進包袱的最底層,一個世子,一個山匪的女兒,原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。

他送她離京,吹了一首曲子.悠揚的笛聲傳出,楊花紛落的時節,路人紛紛側目。

那樣一個玉面公子,坐在馬背上,高挺的鼻子,深邃的眼眸,遺傳的長公主的相貌,和一眾皇室一樣,生得極好看。他下馬,看著她頭上落了幾片細碎的楊花,陽光下,朵朵都好像渡了一層鎏金一般。

良久,他低聲細語道:「我一度想過,你是喜歡我的。」

許如畫臉一紅,在這暖陽時節,像是山間沐浴在一池春水中的白鹿一般。她一陣羞赧,連眼睛也不敢看向他,心底里那點不知天高地厚的悸動被抓了現形,她窘迫得一雙手都不知道該擺放在哪裡。

他卻輕笑,捻起她頭上的楊花,說:「你若不喜歡我,怎會長得與我喜歡的樣子一樣。」

那樣的小公子說起情話來當真讓人臉紅心跳,她抬起紅撲撲的臉蛋看著他,心裡一陣歡喜,好像心底里那顆紅豆已破土發芽。

他在京城,她在清風寨,聯繫來往全靠一隻鴿子,好在當初她學了幾句詩句,賣弄起文采倒像那麼一回事,只是那字,著實不太好看,不比他一手好字,寫得行雲流水。

她在窗戶邊看信,被三姑姑搶了去,還被大聲念了出來:「楊花一日三百里,思慕直遙九千重。」

三姑姑嘖嘖兩聲:「這樣的思念可是比天還要高呢,是那玉面的小公子?」

陌上人如玉,公子世無雙。

她笑眯眯地看著三姑姑,點點頭。

「傻丫頭,等他來提親時才知道一個男人是不是真的愛你。」

三姑姑那樣說了之後,她便日復一日地在山寨里等著那連城來提親,就連練武的時候也不似從前用功,總覺得有點心不在焉。

與她比武的大鬍子將手中的大斧一扔,粗聲粗氣地說:「沒意思,沒意思,還不如下山喝酒去。」

大鬍子說的喝酒當然是指喝花酒,當天便和幾個兄弟下山去了。

8

隔天早上便傳來了消息,大鬍子他們幾個人被抓進了大牢,還是偷跑的瘦子回來通風報信的。

他們去花樓喝花酒,那花樓里的花魁是個賣藝不賣身的姑娘,可是九王爺卻要強行污了她的身子,那大鬍子向來是個嫉惡如仇的主,管他什麼王孫貴胄,欺負女人,就該打。

被打得連滾帶爬的九王爺腫著一張豬頭似的臉,說:「你可知我是誰?」

大鬍子說:「我管你是誰,天王老子也照打不誤。」

就是這麼一句話,京城裡的護衛將那花樓圍了個水泄不通。瘦子機靈,見情況不對跑了出來,他是出來之後才知道,他們打的那個老色鬼竟然是九王爺。

匪寨里的人向來好得跟親兄弟一樣,當即決定要拿著兵器衝進大牢劫獄,他們的兄弟怎麼可以給朝廷的人欺負了。大當家元娘呵斥一聲便沒人敢動了,一屋子的人靜悄悄的,你望望我,我望望你,鴉雀無聲。

元娘走到許如畫面前問道:「你念了幾年學堂,你說說要怎麼辦?」

她張著嘴巴,支支吾吾半天,抓耳撈腮地說:「劫獄……也,也應該從長計議吧?」

這算個主意嗎?眾人面面相覷,他們看向元娘,元娘卻說:「那咱們就從長計議吧。」

第三天,他們商量出結果來,便拿著兵器,騎著馬下山。

大批人馬浩浩蕩蕩下山,準備天黑的時候換上夜行衣劫獄,卻在快進城的時候被人攔住,攔住他們的人是連城的護衛,說起話來一板一眼:「世子已經將你們要的人從牢里提了出來,就在悅來客棧。」

大鬍子他們果然在悅來客棧,吃著好菜,喝著好酒,還被好生招待著,他們找去悅來客棧的時候,大鬍子站起來說:「許大鎚,你那小丈夫真是不錯,講義氣得很,還要去山上找我鬥雞哩。」

許如畫仔細瞧了瞧,卻沒見到那像畫里走出來的公子,她有些失望,許是這種關頭不適合見面。

三姑姑卻揪著大鬍子的耳朵轉了一圈,大鬍子疼得哇哇大叫,眾人嬉笑一片。

9

轉眼間秋去冬來,又過了半載,他們大多的時候都只是飛鴿傳書,見面的機會卻是少之又少,見了面之後也只是笑,兩個人都很開心,沿著護城河走了一圈又一圈,鴿子傳來的信件卻是多得連抽屜也裝不下了。

她不像世家小姐那般矜持,也會一板一眼地問他,你什麼時候來寨上提親。問完之後見他看著自己笑,如畫又會羞赧低下頭。

他說:「就快了,你等我。」

他也是認真的,世家公子要和匪寨里的女兒成親,想想都是不大可能的,可他還是願意嘗試。

那個時候他們怎麼也想不到,等來等去,卻發生他們始料不及的變化。天上風雲驟變,皇上一道聖旨下來,竟是要鈕鈷祿將軍去清風寨剿匪,那匪女就是許如畫的娘親,匪寨大當家元娘。

那日,九王爺上朝覲見。上了大殿之後便跪在那裡,一板一眼,聲淚俱下地哭訴,說匪賊目中無人,不僅毆打當今王爺,更不把皇上放在眼裡。

九王爺對當日大鬍子之事懷恨在心,便在皇上面前誣告,說清風匪寨的人曾放話,別說朝廷的人,就是天王老子他們也不放在眼裡,他們就只認一個人,就是匪女元娘。

皇帝大怒,親自下旨剿匪。

此時,龍山書院的前任院長溫院長,也不知從哪裡得了許如畫和連城二人來往的信件,一字一句地念給皇帝聽,說鈕鈷祿一家恃寵生驕,如今竟私自勾結山匪,與山匪女兒結下私情,恐不忠於朝廷,有謀逆之心。

皇帝怒火更盛。

清風寨一日不滅,皇帝對鈕鈷祿家的猜忌便不會消除。皇後為了安撫皇帝,更將自己的侄女賜婚給連城。連城不願接受,可鈕鈷祿家哪裡會願意,決定剿匪將領之日,連城終於別無選擇。

家族和愛情,從來都是兩難的選擇。

剿匪大軍帶著鈕鈷祿字樣的旗幟一路從山下攻上來,帶著破竹之勢,直搗黃龍。許如畫雙手拿著大鎚,坐在馬上,正面交鋒時才知道,攻打寨子的小將軍竟是她心心念念的連城。

身穿銀灰色盔甲,臉色冷峻,他們還處在鮮衣怒馬的年紀,他執一柄長劍,帶著整個家族的榮耀來剿匪。

其實來的不是他的話,清風寨不會敗得這樣慘,因為清風寨地勢險要複雜,不熟悉路況的話根本攻不上來,可偏偏來的是他,那個說要娶她的人,來了這山上與她兵刃相見。連城當初在山上那幾日,早已熟悉山寨每一處溝壑。

他看著她,眸光里有一絲動容,他說:「只要你投降,我可以饒你一命。」

風吹亂了她的髮絲,她拿著大鎚,仰天長笑,一滴淚滑過了眼角:「要殺要剮,悉聽尊便。」

許如畫看著那冷峻的世子架起銀色大弓,那冷冰冰的箭對準了她的心窩,箭還沒射下,就聽到大鬍子粗獷的聲音傳來:「不好了,大當家中箭掉下山崖了。」

這場剿匪之戰,以她的母親,匪寨大當家元娘,被連城帶領的剿匪大軍逼下山崖而告終。

一時之間,清風寨土崩瓦解,連城從世家公子,變為少年英雄。人人稱他是鈕鈷祿家的少年大將軍,整個京城裡蓋世英雄一般的人物。

她則被他捉住,關在一處別苑裡,每日里都有丫鬟小心伺候著,她卻不是以前只知道傻開心的許如畫了,見了他,總是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,每每那好看的小公子總會被她用指甲抓出一個大花臉。

她咬牙切齒地說:「殺了我吧,大將軍,不然我一定會要了你的命。」

他看向她,眼裡都是無奈,好似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:「想要我的命,就拿出點本事來。」

她忽然像只小獸一樣咬在他的手上。他吃痛,卻捨不得將她甩開。

許如畫鬆開嘴,看著他,連城卻只是笑笑:「你看,你又給我留了個念想。」

她想,他最近說話真是越來越奇怪了。自己平日里被他關在這個院子里,她沒瘋,他反倒先瘋了。

等他走了之後,她便落寞地躲在角落裡,胸口處,還放著那個香囊,裡面的那顆紅豆早就失了水分,乾巴巴的,她卻總是拿出來看看,然後又悄悄放回去。

好在,他給了寨子里兄弟們一條活路,被趕到了關外,日子不大好過,但總好過沒命。

一日晚上,連城似是喝多了酒一般,搖搖晃晃朝她走來,眼裡滿是霧氣,他搖晃著她的肩膀,語氣兇狠地逼問道:「鴆酒和嫁我,你選哪個?」

她抬起頭來看著他,眼裡是癲狂的笑意,再也不是當初那個笑起來總是傻乎乎的姑娘了:「你毀我清風寨,害死我娘親,難道還希望以後能與我鶼鰈情深么?」

她語氣決絕:「一杯鴆酒又如何,也總好過日日面對你。」

連城大笑:「你竟如此恨我,也好,也好。」

連城接著說:「你雖選了鴆酒,也要先嫁給我。畢竟,我曾對你說過要娶你為妻,堂堂鈕鈷祿家的將軍,怎可說話不算話。」

10

鈕鈷祿家的小將軍娶妻,整個京城都張燈結綵。聽聞那新娘子是當今皇后的親侄女,長得似是畫中人一般,這樣兩個人,配起來也是極好的。只是新婚之夜,那連城世子竟沒有進新房,卻是去了一處別苑……

許如畫是被兩個老媽子強行塞進喜服里的,她穿上大紅的喜袍,被縛了手腳,坐在一頂軟轎中,叫轎夫抬到他的院子里,便是嫁了。

她坐在床上,屋內的喜燭映得她的臉紅撲撲的,蓋頭被人毫無預警地挑起,她見了他蒼白的臉,一怔,沒有說話。

連城抱著她,將她壓在床上,開始親吻她的脖子,那樣用力,好像用上了畢生的力氣。

他鬆開她,語氣卻不似方才動作那般熱烈:「洞房之前得先喝交杯酒。」

說罷,他遞給她一隻瓷白的酒杯,許如畫的手指觸到杯緣,涼薄刺骨。

她抬頭,明澈的眼中一滴淚也無:「是鴆酒嗎?」

連城的表情依舊陰鬱,他默然點頭,道:「不錯。這是你自己選的。」

許如畫仰頭看著他的面龐,此刻便是她生命的最後一剎了。她腦海中如走馬燈般閃過舊日種種,畫面卻定格在那一年,他把那隻香囊遞到她手中——

「紅豆生南國,春來發幾枝。願君多採擷,此物最相思。」

「鮮衣怒馬,快意江湖,有酒有歌,我羨慕還來不及,為什麼要嫌棄?」

許如畫凄然一笑,再無猶疑。

她接過酒杯一飲而盡,冰冷的鴆酒貼著她的嘴唇流下,把那朱紅的喜服暈染出血色。

她一滴淚也無,一聲痛也不叫,只那樣看著他,好似此刻死生訣別的是一個陌生人。

許如畫緩緩倒在床頭,手裡還攥著那顆乾癟的紅豆。

在意識消散之前,她模模糊糊聽到一個聲音。

「真好,答應你的事都做到了。」

許如畫醒來時,是在一輛晃晃悠悠的馬車上,她身旁竟坐著當日掉下山崖的元娘。

許如畫瞪大眼睛,結結巴巴地叫了一聲娘親。

元娘說:「孩子,你瘦了。」

許如畫說:「娘,這究竟是怎麼回事?

元娘嘆口氣,拉著她的手,告訴了她所有的真相。

原來,當日剿匪,連城早已與元娘串通,讓她掉下山崖詐死,以此來瞞天過海。以皇帝狹隘的心思,清風寨終究難逃一劫,此後剿匪的人馬不會斷絕。他們雖是山匪,地勢優越,可米盡糧絕終究支撐不了多久,故而,連城才想到詐死一計。

元娘並沒有死。那連城呢?那一杯鴆酒……

許如畫驀地站了起來,被他囚禁時一滴淚也未掉的眼中,不知何時已蒙上了一層霧氣:

「娘,我要回去,我要去找連城。」

元娘悠悠道:「就算你去找他又如何,傻孩子,他出生世家大族,而你長在山野,原本就不該有任何交集。」

許如畫的手在元娘的手掌中發顫:「可……可為什麼他不告訴我真相?」

「可能只是一個少年的私心吧,他寧願你恨他,也不願你日日可憐他,生於世家大族,一生自由都掌握在別人手中。他更不願你像他一樣,過那身不由己的生活。」

元娘說:「如畫,連城公子的人將你交給我的時候,留了一句話。」

「什麼話?」

「若你明白他為你所做的一切,若你還念當日之情,便不要去找他。」

元娘的手拂過她的臉頰:「連城所要的,只是你一世平安,一世自由。」

許如畫低頭,一滴淚落在胸口。她伸手,從衣襟中觸到那顆紅豆。

那顆紅豆,被他安安穩穩地,放在了她的心頭。

那是她一生都消不掉的硃砂淚。

尾聲

他征戰一生,成了赫赫有名的大將軍,可始終不快樂,眼神總是冷冷清清。

後來他老了,老得再也揮舞不動刀劍。

他總是坐在藤椅上,看著天空飛馳的雄鷹,他笑了笑,思緒飄遠,他曾經也愛過一個像小鷹一樣的女孩,那樣自由,那樣鮮活。好在……好在,最後他沒有親手摺斷她的翅膀。

他喃喃自語,如畫,如畫,願你在塞外一切安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