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只是一名出身貧困的「普通家庭主婦」,利用孩子午睡時寫作卻「不小心拿下諾貝爾文學獎」!

愛麗絲·門羅(Alice Ann Munro)。

 

 

「天都黑了,我早忘記這件事了。」

 

這幾年的諾貝爾文學獎,已經變成一個超越文學界以外的新聞事件:頒獎前有博彩公司造勢,頒獎後又迎來一批出版商、評論家、讀者和吃瓜群眾,或爭版權,或吐槽,或馬後砲,或刷「村上春樹又陪跑了」的千年老梗。尤其是去年巴布·狄倫得獎後,諾貝爾獎甚至都上了娛樂版頭條了。

不過,在愛麗絲門羅得獎的那一年,應該算得上是近年最安靜的一次頒獎了:沒有爭議,沒有吐槽,沒有花邊新聞,只因為作家本人實在低調,而她的作品更是「實至名歸」,是「對純文學的回歸」。

門羅有多低調呢?

儘管被諾獎的評委們奉為「當代短篇小說大師」,但門羅卻不大「看得起」自己,她說過:「我並不是真正的知識分子,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家庭主婦。沒有什麼其他的東西可以吸引我,所以我沒有像很多人那樣被太多東西干擾。」

她坦誠,自己之所以選擇寫作,是因為她只會寫作,「我想或許我在文學方面成功是因為我沒有其他的天賦」。

 

 

這不是假謙虛,而是她對自己的清晰認知:她,門羅,除了喜歡文學外,生來就只是一個普通人。

門羅生於加拿大的一個小鎮,父親是一位牧場主,母親是一位鄉村教師。不過在這個充斥著走私犯、妓女和流浪者的小鎮,門羅的家庭並沒有給她隔絕外界的庇護和溫暖。

相反,門羅像許多窮人家的孩子們一樣,從小就要肩負起在她年齡之外的責任。尤其是當門羅九歲時,她的母親得了帕金森症,從此她更是被要求去當一名更專業的家庭婦女:吃飯、編織......

而且,由於家境清貧,門羅還得外出賺錢,在上學期間,她擔任過的職業有女招待、菸葉採摘工和圖書管理員。

 

▲年輕時的門羅

 

幸好,從小就熱愛閱讀的她得到了知識的饋贈——在她18歲那年,西安大略大學的一筆獎學金讓這個牧場主的女兒逃離了小鎮,也逃離了那個壓抑的家庭。

「當我離開家的時候,我母親已經無法自己穿衣服、自己梳頭髮。人們年輕的時候,想像不到殘廢是種什麼樣的感覺,覺得總會想到辦法克服難關。但當我年紀漸漸變大,我能想像到那種情形,也開始同情母親。」多年後,她在接受採訪時回憶道。

這種小鎮女性的出身,讓門羅終生都保持著過於謙卑的低調,這也是為什麼在當年頒獎前,作為得獎大熱門的她卻早就上床睡覺了。

直到被激動的女兒叫醒後,她也只是淡定地說了一句:「天都黑了,我早忘記這件事了。」

門羅永遠知道如何得體地「躲」起來,即使是聚光燈打在她身上時。

 

「......我總有時間望著窗外。」

 

卑微的小鎮出身,清貧的原生家庭,這只是門羅人生和作品中的元素之一。當人們談論起她的小說創作,還有兩個出現頻率更高的詞:「晚」,和「小」。

晚,是指她的成名時間。

但她的創作生涯不是臥薪嘗膽式的勵志雞湯,而是一曲辛酸的歲月之歌。

在大二時,20歲的門羅退學,嫁給了她的一個同學,只因為「他願意帶我去西海岸」這個小女孩才有的小心思。但生活在別處的浪漫想法很快就破碎了,在接下來的六年,她陸續生了四個女兒,其中,二女兒在出生15個小時後便不幸夭折。

這並不是一個標準的作家故事:沒有激情的文學夢想,沒有浪漫的愛情故事,只有一個盤旋於孩子和家務的家庭婦女的日常生活。

 

▲門羅和女兒

 

如果有什麼值得一提的細節的話,那就是這位家庭婦女那顆熱愛文學的心。

儘管孩子帶給她窒息般的生活作息,但她還是為自己的閱讀和寫作留一口氣:她趁孩子午睡時寫作,或者說潦草地寫上幾句;有時候,當她有時間坐下來時,卻寫不出東西了。

直到後來她和丈夫開了間書店後,她才有機會,花多一點點時間去閱讀、思考,以及寫作。

作為標準的家庭婦女,家庭生活給她的創作帶來極大的影響,其中最明顯的就是作品的篇幅——門羅寫的都是短篇小說,她擁有的時間只允許她在幾千字內完成創作——這也是為什麼人們談到她,總會說起另一個詞:小。

但儘管如此,她仍然不是一個作家,而是一個愛好是寫作的家庭婦女。

 

 

她自己也這麼認為——在關於門羅的眾多故事中,有一個故事常被提起,因為它過於辛酸:她曾經藏了六本處女作在家中一個不怎麼打開的櫃子裡,只有獨自在家時,她才會強迫自己去重讀。

「我不會打橋牌,不會打網球——這些很多人都在學習的東西。我很羨慕,但是覺得沒有時間學,不過我總有時間望著窗外。」

在被退稿多次之後,處女作《快樂影子之舞》終於在1968年得以出版。那一年,她已經37歲了;也正是在那一年,她得到了加拿大最高文學獎總督獎。

4年後,她和丈夫離婚,正式開始了遲到的作家生涯。

 

「怎麼會這樣?」

 

2000年以來,一共有4位女性作家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。

除了門羅,另外3位分別是耶利內克、萊辛和赫塔·米勒,人們提到這3位女性作家總是會涉及到一些包含政治傾向的詞:左翼、女權主義、反宗教、反極權……

但談到門羅,口吻卻會變得輕鬆多了。

或者說,門羅的故事更為日常,因為她的作品也許輕便,但絕不輕鬆。

她的故事,永遠聚焦女性,尤其是生於小鎮、囿於日常生活的女性:

離家出走和男朋友私奔的女子,卻因為無法忍受男友而再次逃離;

 

▲電影《柳暗花明》劇照,改編自門羅作品

 

即將結婚的女子,在經歷了一次詭異的出遊後,在婚姻面前突然猶豫了起來;

 

▲電影《沉默茱麗葉》劇照,改編自門羅作品

 

擁有美好前景的女子,決意為愛情放棄前途時,突然發現了浪漫背後的不堪…..

 

▲電影《沉默茱麗葉》劇照,改編自門羅作品

 

門羅一生創作了11部短篇小說集和1部類似故事集的長篇小說,但筆下都是這類的女性角色:

她們都對生活有著自己的看法、期待或厭倦,但卻把這些心思深埋在心中,或突然爆發,或黯然沉寂,或使其陷入窘境......

因此有人說,門羅一輩子都在寫一個相同的故事,只是發生的形式不同。

這些故事,有時可以折射出這位女作家自己的親身經歷,比如小鎮背景、原生家庭,及婚姻生活;但也是通過門羅自己對身邊女性的細微觀察,從而一筆一劃去勾勒出她們的心態。

 

▲電影《沉默茱麗葉》劇照,改編自門羅作品

 

「 怎麼會這樣?這就是我所寫的故事,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會這樣。但我不得不關注,因為值得。」

門羅從來沒有喊出一句女權主義的口號,卻是這個世界上最關注女性生存狀態的人。

 

「讓我下車!」

 

「娜拉走後怎樣?」

1923年,魯迅在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文藝會上拋出了這個問題。

娜拉,是劇作家易卜生在《玩偶之家》中創作的一個人物。起初,她滿足於自己的家庭,後來卻發現自己是丈夫和孩子的傀儡,於是毅然決定走出,作品以她關上家門而結束。

但是,正如魯迅先生所問,娜拉出走後會怎麼樣?

 

▲電影《沉默茱麗葉》劇照,改編自門羅作品

 

出生於1931年的門羅試圖用小說去回答這個問題,如前所述,她小說中的女性角色總會陷入這樣或那樣的困境。而關於出走後的困境,正在她最知名的作品《逃離》中體現得淋漓盡致。

這本短篇小說集出版於2004年,由《逃離》《機緣》《匆匆》《沉寂》等六個短篇故事組成,是門羅的文學生涯最具代表性的作品。

 

▲英文版《逃離》

 

在書中,門羅寫出了不同階級的女性面對的不同逃離情景,比如其中的朱麗葉三部曲:《機緣》《不久》和《沉寂》。這三篇小說分為不同篇章,描述了一個女人在人生三個階段的不同遭遇:

少女時期,主人公朱麗葉為愛情(或者說,情慾)而逃離;

而在成為一位成熟女性後,她為了顧及體面而再次逃離;

在組建一個家庭、生了一個女兒後,她卻再一次面臨逃離——這一次,逃離的是她的親生女兒,逃離的對象,則是朱麗葉自己。

從少女到母親,門羅用更微妙的故事來回應魯迅先生的問題:娜拉走後,除了「不是墮落,就是回來」 (魯迅語),還有不斷地繼續逃離,或者「被逃離」。

或者,在門羅的作品,一切可以簡化為主角一句絕望的對白:「讓我下車!」

是的,除了魯迅先生說的「經濟問題」,門羅更是從點點細節入手,寫下了女性在這世間會遭遇的不幸、尷尬、窘迫和幻滅。這句「讓我下車」,卻比那些空泛的女性宣言,更能凸顯了女性的困境和地位。

 

 

有人說過,多一個人讀《1984》,就多了一份對自由的保障。

那麼,我們也可以說:多一個人讀門羅,就多了一份對女性的了解和關懷,無論閱讀者是男是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