結婚證書只是一張紙?不結婚只同居好嗎?這件事很現實!

如果失去了相處三十餘年的老伴,她的生命又將是如何?畢竟,她並不是他的妻子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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結婚證書只是一張紙?不結婚只同居好嗎?這件事很現實!

 

「早上十點十七分。急救代碼四十。一樓。十分鐘,腹部刀傷。」

 

當我走近一號創傷病房時,聽到一個老人在呻吟。他看起來又瘦又蒼白,而且身上有很多血。創傷簡報板上寫著,「腹部刀傷,自傷」。這時,呼叫器又響起來了,來自急診部櫃檯的訊息告訴我,這個急救代碼四十的病人家屬在諮詢室裡。

 

我花了一點時間才找到諮詢室,因為他們最近才翻修急診部這區。我走進房間時,一位護理師跟我說:「祝妳好運。」通常,家屬都是在這個房間裡被告知不好的消息。進入房間後,我看到一個老婦人坐在沙發上。

「哈囉,我是關懷師May,妳是法瑞太太嗎?」

「法瑞納,後面有個納。而且,我們並沒有結婚。」

「喔,那今晚發生了什麼事?」我在她旁邊坐下。

「嗯,一開始我們一起看球賽。後來我覺得好無聊,所以就到我的房間去看別的節目。我通常不會讓他離開我的視線。突然,我發現外面很安靜,沒有電視的聲音—他平時沒關電視就會睡著。我也聽到他發出一點呻吟。所以我出來查看,然後看到床單和毯子上有血。我打電話給急救人員,他們幾分鐘之內就到了。」

 

「他還好嗎?情況很糟糕嗎?」法瑞納太太急切地問。

「我剛看到他,看起來意識清醒。醫生和護理人員正在盡力搶救。」我儘量簡潔地回答。

這位婦人看起來相當冷靜,並不慌亂。

我繼續詢問:「妳還好嗎?當時的情況一定很嚇人。」

「其實,這不是他第一次這樣了。之前已經有兩次了。割腕,還有其他的。他兩天前才出院。自從那場意外之後,他就非常地沮喪。他本來是很活躍的。」

「他有看任何精神科醫師,或吃抗憂鬱症的藥嗎?」

 

「不,不可能的,他不要精神科醫師,他不願意。但是他有在吃克憂果(Paxel)。」

「他現在問題很多,」這位女士繼續說,「包括血小板數量太低;他也有在吃治那個的藥。」

「妳有跟急救人員說這個嗎?」

「我不記得了。」

「好。我還是去確認一下,確定醫生知道這件事。」

我回到創傷室,告訴醫師們。然後我問他們,有時間的時候,是否可以出來一下跟家屬簡短說明情況。他們同意了。我回到諮詢室。這次,老婦人好像處在一個恍惚的狀態—獨自坐著,瞪著牆壁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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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他們還在處理,有進展會儘快跟妳說。妳剛提到他之前非常活躍?」

 

「是啊,他以前每天要游三英哩的泳,跑兩英哩的步。你知道嗎?我們就是在游泳的時候這樣認識的。」

「真的,你們在一起多久了?」

「超過三十五年了。我們之前都離過婚。後來才認識。」

「哇,三十五年?這麼長的時間,你們從來沒有想過要結婚?」

「不用吧。有時我想,我們至今還在一起,可能正因沒有正式結婚。如果我們結了婚,應該就會離婚吧。他今年七十七歲,我也八十歲了。」

 

「真的,你真這麼認為?你們看起來都不像有七八十歲啊!妳剛說他一直都很活躍,直到他出意外?」

「是呀。那時他在海裡游泳,突然被大浪打到,造成脊椎骨折。我接到醫院電話的通知:他從脖子以下都會癱瘓。雖然他後來情況有改善一些,複健後有一點進步,還是只能靠助步器才能走路。之後,他健康方面又陸續出現其他的問題。最近,他一直說他不想活下去了。前幾天,他居然叫我走......這真是傷我的心。雖然我儘量不要在他眼前出現,我還是想在他旁邊,萬一有需要的時候,我會在。一般的雜事,我都早上四點就開始處理,才有辦法在他醒來之前回到家。」

「妳很擔心他的狀況。會想要一起為他禱告嗎?」

「不用。我太焦慮,太緊張了。」

 

「我瞭解,」我說。「我覺得他真的很幸運,能有妳在身邊。妳一定很愛他。」

「謝謝妳。到了我們這年紀,愛的成分沒有那麼多,比較多的是關心。妳是知道的,我之前離過婚,因此在天主教的傳統裡,我不可以再次在教堂裡結婚,甚至不能去教堂領聖餐。」

我想了一下,然後說:「妳知道嗎?我想,上帝是不會介意這些的。」

 

「我也是這樣想。我想上帝是愛我的。」

「我也這麼認為。」

一個小時過去了,沒有人來。我回到創傷室,被告知病人已送去做電腦斷層掃描了。當我表示希望有人去對家屬做個簡單說明時,得到的回答是:「她不是他的太太。」

當下我對這樣的反應感到錯愕,一下不知如何回應,心想還是回去看看老太太再說。路上,一個護理師跑來問我:「你知道家屬在哪裡嗎?」

我說:「她已經在這裡超過一小時了,而我一直在問是不是有人能來看看她,跟她說一下近況。」終於,這位護理師願意和我一起來,但是我很快就發現,原來她來,是因為需要一些病患保險相關的訊息,而不是因為她想要協助家屬。

我留在諮詢室,跟老太太簡單說明有關斷層掃描的事。看到她獨自一人,在這種情況下,腦筋不免會開始亂想,且通常會往壞處想。於是我就坐下來跟她聊聊,分散一下注意力。

「你剛提到,妳以前也是個游泳健將,是嗎?」

 

「是呀,我還得過獎牌呢!」

看著眼前的老太太,實在很難想像她年輕的時候,是怎樣的樣貌。

「真的?妳還做過些什麼呢?」

「我也很愛跳舞,還參加過舞蹈比賽。」

「哇,妳都跳哪一種舞?」

「什麼舞都跳。探戈、華爾滋,妳聽過的各種舞,我都跳過!」

 

「原來妳是一個愛開趴的野女孩!」

她笑了。

「我也曾經在湖裡潛水。或到各種地方潛水。那時我應該十四歲了吧。然後,我接手了母親的外燴事業,也同時兼做很多不同的工作。」

我細細地看著她滿是皺紋的臉和發光的眼睛。她曾經十四歲,曾經年輕,也曾經瘋狂過。

「妳叫什麼名字?」

「茉莉,他的名字是溫斯頓,但是我叫他溫斯。」

「好的,茉莉,他可能還要再一會兒,妳要在這等嗎?」

「是的,我會等到他們做完所有的檢查。我還是想留下來陪他,等到他們讓我見他。」

 

「好。那我去看看現在怎樣了。」

我回到創傷室,問他們,茉莉應該怎麼辦,是要在這裡等候還是怎樣。他們告訴我,病人已經被送到開刀房進行手術了。

「他們不需要家屬簽名嗎?」我很震驚,這件事沒有通知茉莉。

「要呀,可是她並不是他的妻子。所以手續就由醫院行政授權了。我們需要聯絡他法定關係上最近的親人。她有沒有提到,病人有兩個姊妹?」

 

又是這句話......她不是他的妻子。

我回到諮詢室。

「茉莉,醫生認為溫斯頓需要動手術。妳記得他姊妹的電話號碼嗎?」

「不,我不記得。我離開家的時候,忘了帶著。但是她們跟我們並不很親。等她們起床後,我會打電話過去,讓她們知道情況。溫斯進出醫院的時候,通常所有的東西都是我簽的名。」

都是她簽的名?我問:「茉莉,你有授權書嗎(Power Of Attorney,簡稱POA)?」授權書是法律上,可以讓人代行另一個人權利的檔。

 

「噢,對!妳提到這個真是太好的提醒了。我通常是簽他的名,然後把授權書附上面。」

「好,既然妳要等他,妳乾脆跟我一起到手術等候室。那裡稍微舒服一點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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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帶她到手術等候室,房間很黑,剛好也沒有別人。我打開電視給她看,然後跟她說,可能還要幾個小時。我也跟她說電話在哪裡,有需要的話,她可以打總機,幫她呼叫值班關懷師。

 

我出去打電話給手術房櫃檯,拜託他們,手術後請人來跟茉莉做說明。

「嗯......可是她不是他的妻子,」又是這樣的回應。

我實在無法忍受。「好,你們一直這樣說。但我告訴你,他們已經在一起超過三十五年了,如果真要說,那麼根據普通法(Common Law),她就是他的妻子。此外,她有授權書。她現在正在手術等候室,拜託,請在手術後派個人來跟她說明!」

「嗯......紐澤西州的法律並不承認普通法配偶,但是,好吧,我們會跟她說明。」

淩晨兩點三十分,呼叫器又叫了起來。

「急救代碼四十的那位女士要見妳。」

找我?不知道有什麼事。溫斯頓的情況好像沒有非常嚴重,而茉莉看起來,也相當鎮定。也許溫斯頓已經開好刀,她要先回家了,只是想跟我說再見。

我想著,如果不去,應該也還好吧。我好累。但是我輾轉反側,再也睡不著了。在極度的疲累情況下,我一邊起來穿衣服,一邊找著床邊放著的人工淚液,滴在又幹又紅的眼睛上......然後慢慢走往外科手術等候室的路。

我看到茉莉的眼睛中充滿淚水:「醫生說,他不行了。」

 

什麼?「妳確定嗎?」我不可置信地問。

「是的。我看到他了。他看起來很蒼白,而且整個人是浮腫的。我親吻了他,說了再見,跟他說我愛他。」

「他們有動手術嗎?」這結果真令人難以接受,我以為情況並不嚴重。

「喔,我不知道,也忘了問。妳可以幫我弄清楚狀況嗎?」

「當然!」

 

我們進到護理站。一位護理師來跟我們說:「妳們不能在這裡。」

「她是他唯一的家人,她必須在這裡!」我說。

這時我們才得知,病人的確動了手術,但是他們無法止血。根據診斷刺傷的結果,這些刀傷穿過了溫斯頓的胃、肝和胰臟。

呼叫器又叫了起來,「急救代碼:藍色,外科加護病房。」這一定是他,溫斯頓。我轉而回到茉莉那裡。

「茉莉,現在有些狀況—」

 

在我繼續說下去之前,她打斷我說:「我知道,在這個時間點,他的關鍵時間不是幾天,而是幾個小時。」

我走進外科加護病房,看到他們在進行心肺復甦術;他的心臟應該已經停止了。

當我看到監視器上出現一條水準直線時,我聽到:「誰要來宣佈?你已經宣佈了嗎?」

然後,監視器上又出現了波形。

 

「噢。」聽起來,幾乎有些失望的感覺。「看來我們還不能宣告。」

我走出來,告訴茉莉:溫斯頓,或是溫斯,他的狀況很危急,問她有想再見他一面嗎?

她抬起頭,挺直背,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前方,說:「不用了,該做的我都已經做了。」

茉莉身心俱疲,決定先回家休息。當我陪她走出去,她用顫抖的手拿出一張十元的美金紙鈔。「給妳帶來這麼多麻煩,這是一點點心意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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結婚證書只是一張紙?不結婚只同居好嗎?這件事很現實!

我有點不知如何回應地看著她手上的紙鈔,試圖用心體會當下的情境。哇,莫非這是我做關懷師以來見到的第一筆「小費」。當然,我婉拒了,我與茉莉一同走到醫院大門口,送她上了計程車。

 

這是怎樣的一個夜晚。一個八十歲的老婦人,在折騰了這麼久後,要回到滿是血跡的住處。她要如何面對?如果她回去後能休息一下,甚至小睡片刻,度過今晚後,明天她又如何能再回來看溫斯頓?如果沒有了她共同相處三十餘年的溫斯頓,她的生命又將是如何?畢竟,「她並不是他的妻子。」茉莉是否為溫斯頓的法定配偶,這,很重要嗎?

 

結婚,也是一種授權

婚姻制度到底代表什麼,具有哪些意義?當上帝創造亞當和夏娃的時候,祂們有像我們現在由常見的牧師或是治安法官,主持特定儀式,讓他們成為法定夫妻嗎?或是亞當和夏娃,有簽署哪些特定檔,來見證他們神聖的婚禮嗎?

 

茉莉和溫斯頓沒有進行正式儀式。在法律上,茉莉是有合法授權書的,這可以讓她進行大多數法定夫妻能有的法律權利。但是在宗教和法律之外,婚姻這個概念,還有社會和心理的面向。社會如何看待合法和不合法的婚姻?在茉莉的例子裡,雖然有授權書授與她法定的權利,在現實生活中,她也實際扮演溫斯頓妻子的角色,但在許多其他方面,她卻沒有被視為一個妻子,也沒有得到一位妻子該得到的待遇。就眼前的事件來看,她不是家屬,無法進入醫院有管制的加護病房,無法在開刀手術同意書上簽字授權,醫院的工作人員,也顯然不把她當溫斯頓的配偶看待。

 

面臨即將失去溫斯頓的時候,茉莉是否為他的法定配偶,是否為他的「妻子」,很重要嗎?雖然喪偶,對失去對方的配偶或伴侶,他們內心的感受可能是類似的,但是外在世界對於失去對方的未婚伴侶和配偶,並沒有給予相同的寬宏待遇。一般人大都會認為喪偶比較嚴重,會給予較多的關懷、安慰,甚至同情。因此,失去伴侶時,未婚與已婚的人,他們所得到的社會支持,很可能是不相同的。

 

試想,我們如果要向公司請假來照顧家人的時候,請假理由是照顧配偶,還是照顧女友或男友,外在對這請假理由的看法甚至正當性,會相同嗎?當我們放下工作,來照顧伴侶時,難道比照顧我們的先生或妻子,更不合法嗎?失去對方時,我們哀痛時間的長短,會有所不同嗎?

無論我們對婚姻的看法如何,我們必須屈服於這個事實,在宗教、法律、社會,以及心理層次上,合法配偶和沒法律名義的伴侶,並沒有被同等對待。而這個區分,有可能在我們最脆弱的時候,扮演關鍵的角色,造成不同的後果,例如,是否能見最後一面,或者,是否能及時簽下同意書、授權書、決定是否要拔管、進行人工餵食或急救......

 

愛情、感情,或許不需要法律上的公證,或任何正式檔的證明。但是在人們所組成的社會裡,並不是只要兩人世界中有彼此的見證就行得通。無論你對婚姻制度的看法為何,對它存在的意義是否存有質疑,它對我們生活中實際上的影響,都絲毫不會因為我們的看法而減少半分。

無論你對婚姻制度的看法為何,對它存在的意義是否存有質疑,它對生活中實際上的影響,都絲毫不會因為我們的看法而減少。

 

本文出自三采文化《生命這堂課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