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怎樣超越想像的力量,讓范喬丹變喬丹。

這個世界上有兩種人。

一種是超人。他們永遠都那麼出色,從不令所有人失望,始終謹記「能力越大、責任越大」的八字真言,把能扛的不能扛的全都掛在自己的肩膀上。

還有一種是凡人。和超人不同,他們經常會犯一些錯誤,做事情的表現時好時壞,就算竭盡全力也經常無法達成夢想,有時候甚至還會顯得有些可笑。很顯然,這個世界上的絕大部分人都是凡人,稀世天賦的擁有者,終究只是少數。

在多倫多猛龍隊,卡瓦伊·萊昂納德無疑是那唯一的超人。甭管NBA有多少人夠得上超級明星這個最高台階,如今的萊昂納德都得算一號;

至於范弗里特,這個身高只有1.83米、出身落選秀的球員,在NBA就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凡人,唯一和其他普通人不同的是,過去兩周時間裡,范弗里特可能是NBA流量最大的凡人。

盤根錯節的原因堆到一起,讓范弗里特變成了人們口中的「范喬丹」——當然,這個稱號里充滿的儘是戲謔與鄙夷。

毋庸諱言,范弗里特在NBA季後賽好一段時間的發揮都是災難級別的。尤其是從對陣76人的東部半決賽開始,他彷彿完全跟不上比賽的強度,投籃準星偏得離譜,攻防兩端都嚴重拖球隊後腿。

從對陣76人的首戰開始,到東部決賽第3場,整整10場比賽,范弗里特場均2.4分,投籃命中率15.9%,三分線外合計25投3中。當然猛龍發揮糟糕的還不止他一個,如果不是超人萊昂納德一力承擔攻防重任,猛龍隊的賽季可能早就結束了。

對范弗里特的嘲諷變成了一場網路狂歡:他是身披23號不知天高地厚的「范喬丹」,在他眼中「卡皮蓬」都只是他的配角;他因為長相肖似,曾被懷疑成猛龍宣傳大使的Drake的親戚,當然季後賽就算是Drake上場比賽可能都會更好一點;還有那個不斷被修改擴充的段子:范弗里特為納斯擋過子彈,後來發現了,是林書豪開的槍。

甚至因為在那10場比賽讓范弗里特場均上陣18.6分鐘,納斯教練也淪為了被嘲笑的對象。他們被視作猛龍隊在東決一上來就0比2落後的主要責任人,任誰也不會想到,這兩個人會在一周後成為改變系列賽走勢的英雄。如今劇情的發展,已經超越了所有人的想像。

從根本上來說,納斯是信賴范弗里特的。一年前尼克·納斯還是德文·凱西教練的助手,他親自培養出了當時猛龍隊笑傲聯盟的板凳席,而范弗里特是其中的戰術核心,是年度最佳第六人評比排名第三的球員,所以當納斯就任主帥後,范弗里特在球隊扮演的角色越來越重要,這個25歲的三年級生本季場均11.0分4.8助攻,完全沒有辜負納斯的信任。

可季後賽呢?當范弗里特接二連三地投丟空位投籃時,尼克·納斯並非沒有動搖過,比如對陣76人的第4戰,猛龍隊大比分被對手2比1反超,站在生死存亡的邊緣,他全場只讓范弗里特打了7分鐘;還比如對雄鹿的第3場,范弗里特上半場也只出戰了6分鐘,每每到站到懸崖邊的惡戰,納斯都會收緊輪換,減少對范弗里特的使用——可意想不到的事情,接二連三地到來了。

其一,是凱爾·洛瑞在東決第3場遭遇了犯規麻煩,最終在第四節還剩7分鐘時就6犯離場。這一下,天降大任於范弗里特了,那場比賽最終演變成雙加時苦戰,猛龍隊捍衛著微弱的領先,但隨時可能被雄鹿踢下0比3落後的深淵。作為當時場上唯一的控衛,范弗里特的投射依舊糟糕,全場11投僅1中,但他勉力支撐,從第四節到加時賽沒有出現任何失誤,終於將洛瑞留下的重擔扛到了比賽結束。

猛龍全隊都長出一口氣,萬幸他們還能繼續活在東部決賽中,但和其他抓緊恢復的隊友不同,范弗里特超越想像的旅程才剛剛開始。

第二天一早,還睡眼惺忪的范弗里特就搭上了前往伊利諾州洛克福德的班機,這是他的家鄉,身懷六甲的女友正在那裡等待著他。「我們的預產期是在5月27日,但因為上一次孩子出生大概就比預產期提前了一周,所以這一次我們也都意識到,時間可能要到了。」果不其然,在這一天趕回家的范弗里特,迎來了小弗雷德·范弗里特的呱呱墜地,但隨之而來的除了興奮還有漫長的疲憊。

新生兒的父母是不可能睡上好覺的,孩子隨時隨地都會失聲大哭,談起這樣的「碎片化生活」,范弗里特也只有搖頭,「這很累人啊,真的很累。你一整天都要陪在醫院裡,每一天還都需要奔波在路上,不過或許也因為這樣的生活,讓我贏得了一些放空頭腦思考的時間。」

倘若是平日,范弗里特本該在家多待上兩天的,但在東部決賽階段,作為球隊主要輪換之一,作為洛瑞唯一受信賴的替補,范弗里特沒有選擇。第三天,他又一大早回到了多倫多。

可能因為此前一場比賽建立的信心,也可能是因為在醫院和飛機上的思考,回到賽場的范弗里特真的變了一個人。「這會改變你看待事情的方式,你不會動不動就對自己感到沮喪了。」

恢覆信心的范弗里特,在和雄鹿的第4場比賽里6投5中拿到13分6助攻,甚至連上天都在鼓勵這個奔波中的年輕人,他的三分球甚至能夠先打板、後顛筐鑽進籃網,在萊昂納德受困膝蓋傷勢的這一戰,范弗里特和他的板凳戰友伊巴卡、鮑威爾齊刷刷地挺身而出。目睹這一切的洛瑞分明感受得到:「他需要的就是這樣的比賽,尤其是那個打板三分球,它會讓你進入比賽節奏的。有時候可能就是一兩個球的事情,這完全是一道心理的難關。」

帶著2比2平的大比分,范弗里特這一次選擇和球隊一起出發,但跟隊抵達密爾沃基後,他馬不停蹄地自行驅車90分鐘,再次趕回了洛克福德。這一天,他陪妻子一起離開醫院,回到了家中,通宵達旦地陪伴在妻兒身邊,用范弗里特自己的話來說,「人生有時候就像過山車,總會有起有伏,但每一個孩子的到來總會讓你覺得人生的又一個轉折點出現了,即便是第二個孩子也一樣,所以我會選擇承擔人生的責任,去享受每一個時刻。」

當然,要為此付出的小小代價是,范弗里特在天王山之戰的一大早,又得驅車90分鐘趕回密爾沃基,他缺席了球隊的投籃訓練,匆匆忙忙在午後回到酒店打了個盹。

你很難解釋,如此疲勞的身體里,為什麼會迸發出前所未有的能量。

但他成為了板凳席上最可靠的得分點,甚至萊昂納德身邊最好的幫手,超人當然還在不斷進化,單場送出生涯最高的9次助攻,破包夾、處理球的能力在短時間內迅速提升,但這9次助攻,也得感謝范弗里特幾乎把所有的三分都投進了……

第二節猛龍陷入啞火,全隊一度9投1中時,是范弗里特投進三分,將比分追到32比34;

第三節當雄鹿拉開分差,萊昂納德都短暫熄火時,又是范弗里特連進三分,一直將分差咬在5分以內;

第四節開打3分03秒,范弗里特接萊昂納德傳球,投中個人第6記三分,猛龍79比78贏得下半場第一次領先;

比賽最後2分19秒,當雄鹿再度扳平比分,范弗里特又接萊昂納德傳球飆進三分,96比93,范弗里特一舉打破了猛龍板凳球員在季後賽的單場三分紀錄,也創造了個人職業生涯命中三分球數的新高。

雄鹿隊或許對萊昂納德的單場35分有所準備,但范弗里特的7記三分實在是超越了想像,令聯盟老大隻能感嘆防不勝防。

5天之內,范弗里特每天都奔波在路上,他甚至沒有連續兩天在同一個城市過夜過。相熟的記者們依然找他開玩笑,問是不是小弗雷德給他帶來的力量,但這一次,范弗里特終於正色回答道:「我不會把功勞都歸給那孩子的,這都是我靠自己做到的,或者說,靠著我長久以來在訓練中的付出。當然,新生命的到來會讓你頭腦澄明,並且帶來一些額外的動力。」

是啊,小弗雷德是不能上場比賽的,但在他出生後的100小時內,他的父親終於從凡人變成了大英雄,兩場比賽三分球合計12投10中,還記得嗎?此前的10場比賽,他三分總計只有25投3中,可超越想像的奇蹟就這樣到來了。

事實上,范弗里特的貢獻還不止如此,防守端他對位布萊德索21個回合,讓對手5投0中一分未得,全場在他的防守下,雄鹿球員的命中率僅有18中4,而且他連一個失誤都沒有。在一場猛龍僅僅凈勝6分的比賽里,他出場的37分鐘內,猛龍凈勝28分,這也就意味著他不在場的11分鐘里,猛龍每分鐘要輸雄鹿2分。

這便是,於無聲處,聽驚雷乍響。

天王山之戰的賽後發布會,有記者問范弗里特:能告訴我們,你發揮出色的秘訣到底是什麼嗎?

范弗里特一邊看著技術統計一邊回答道:「不睡覺,養育好多孩子,然後去場上放鬆自己,釋放能量。」

你能想像嗎,過去幾天的范弗里特得經歷怎樣的一段時光,才能在這個時候開自己的玩笑。舉重若輕的表象背後,是一個父親、一個丈夫和一個職業球員三重身份的共同擔當。

在未來的大部分時光,他會重新回到凡人的身份,他無法像超人一樣永遠出色,可請別忘了:在2019年的東部決賽,在雄鹿和猛龍兩隊的大決戰中,雄鹿隊曾經是盡占板凳優勢的一方。系列賽前3場,雄鹿場均板凳得分要比猛龍高出17.3分。

改變雙方板凳得分對比,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整個系列賽走勢的人,是一個名叫弗雷德·范弗里特的落選秀。

縱然是凡人,只要你未曾放棄自己,或許就會在人生的某一刻,綻放出如此光芒。